示兒長語
清·潘德輿
○心法吟
為禽為獸,為孝為忠。天壤懸隔,方寸之中。爾心能存,目明耳聰。爾心不存,目瞽耳聾。爾心能存,榮及祖宗。爾心不存,災及爾躬。何窮何通,何吉何凶,正心淫心,天不夢夢。毋黠而惰,寧拙而恭。寧直而嗇,毋曲而豐。五經之外,更無信從。五倫之外,更無事功。五常之外,更無心胸。士不治心,不如力農。
○作人詩七章
作人先立志,志立乃根基。人無向上志,念念入涂泥。從善天所命,爾毋迷途歧。
念念循善念,大端為順親。何不從親訓,而乃從他人?悖德者自思,何以有此身?
順親非面貌,反身誠為主。外順內悖之,禽獸衣冠伍。魂夢內省來,欺詐速宜去。
誠心順親者,作事必識羞。惟恐辱吾親,戲蕩是吾仇。匪人引貨色,斷不與交遊。
識羞知正路,步步學謹慎。守身如執玉,保德保性命。一言不敢妄,矧敢有惡行?
謹慎自勤業,讀書真讀書。熟讀複細思,無處肯模糊。將求古人心,立品與之俱。
凡吾之所言,經傳咸已具。古訓誰不聞?嗜慾絆乃誤。斬欲始作人,失足悔遲暮。
右詩七章,章章相銜接而下,以首章為提綱,以末章為歸宿。中五章□順親,仁也;誠身,信也;識羞,義也;謹慎,禮也;讀書,智也。五常具備,萬事萬物之理,不出乎此矣。所以不言五常之名目,不依其自然之次序者,以言其理,則名目可不言也。且五常之理,甚大而精,姑言淺近急切之端,以自成其次序耳。
順親、誠身,雖非淺近,而小子肯聽父母教訓,亦為順親;肯踏實作事,絕不說謊欺人,亦為誠身,此皆最急之事。識羞、謹慎,皆踏實做工夫處,故即次之。讀書,在作人為餘事,乃智之一端,故置之後;然非此不能明理以誠其身,故足與上四者相配而立也。總之,先非立志,則善無原;終非斬欲,則惡不淨。故首、末二章,尤吃緊也。能率首、末二章之意,而中五章,乃一線穿成矣。
以“作人”二字命題,明從此,則為人;不從此,則為禽獸也。欲為人乎?欲為禽獸乎?如之何勿思?孟子曰:“我固有之也,弗思爾矣。”“豈愛身不若桐梓哉?弗思甚也。”“心之官則思,思則得之;不思則不得也。”“人人有貴於己者,弗思耳。”故“思”字最要。思之熟乃能立志耳。程子亦曰:為惡之人,未嘗知有思;有思,則為善矣。一心為善,非立志而何。
知羞能吃苦,踏實自生明(肯吃苦而不尋樂,必是個出色男子)。理義為真我,《詩》、《書》是後天。
聰明而浮游,非有成之材也。魯鈍之質而又有浮游之心,吾不知之矣。
“孝弟忠信,禮義廉恥”八字,爾輩知其當然,而不知其所以然。故視若束縛人之物而苦之也。知其所以當然之故,則不苦之矣。此非思不可也。口講耳聞,皆當然者也;學也,學而不思則罔,罔則苦也。
講日記故事,孝子悌弟,便有思齊之心,方是有才情後生。
肯讀書者,遠到不信道,為下愚。
只要一個真心,“真心”者,恥也。
先求專誠不欺,再講餘事。
天下無一事能假,天下無一人可欺。不能假而假之,其徒假也──可笑。不能欺而欺之,其自欺也──可哀。
渾樸如孺子,微細如鳥雀,而不能欺之言色間,況進於此者乎?
孝弟者,人之元氣;廉恥者,人之骨幹;忠信者,人之心肝,試思此,有一時可無者乎?
經、史,飲食也,所謂“後天”也,亦不可廢也。
○讀書三要
字句清朗,遍數滿足,常常自背。
讀書二大要
思之,行之。
○讀書五則
凡讀書,須為終身計。古人每日只讀一本書,一本書只讀二、三百字,二、三百字便讀二、三百遍,所以終身不再讀此書,而無不熟也。所以有餘力讀他書、生書,無一日停,而能無書不讀也。爾輩始而生書,繼而熟書,終而帶背,似手法詳慮密。究竟讀生書時,預備做熟書,再加遍;讀熟書時,預備歸帶背時,再加遍。挨次姑待,無一踏實透熟之時,故已歸帶背,仍然與熟書等。必須讀而後背,其為有名無實亦甚矣。帶背既多,時日不給,不得不停生書以理之,此為磨麵之驢,終日循環而一無所見,眼前路,究不知何處者也,其可哀亦甚矣。今生、熟書、帶背之例,誠難驟革,然爾等每讀生書,便須知為終身計;則熟書帶背,亦勢如破竹矣。其已做熟書、已歸帶背者,每日溫理時,亦須痛下工夫,為終身之計,方有出頭日子。否則,每日讀書,無一本熟。不智不信,即讀書一端,而知為庸惡陋劣之徒矣。
讀書。讀,固要緊;背,亦要緊。大抵背之時,不可早;背之數,不可少。如一書,須讀五、六十遍方熟者,定至五、六十遍方背。須三、四十遍方熟者,定至三、四十遍方背。早,則生疏而不自然浹洽。此背之時,不可早也。又如一書讀之五六十遍方熟者,定須背十五遍;讀之三四十遍方熟者,定須背十遍。古人看讀百遍,背讀亦百遍,所以書之精熟。今背十五遍,或十遍,較之古人,已減其十之八、九,豈可更少?少則生疏而不自然浹洽矣。此背之數,不可少也。其背的遍數已足後,仍加讀的遍數,多一遍,妙一遍。至夏夜露坐,滾背熟書,遍數或多或少,可不拘耳。
讀書眼到、口到,仍要耳到。字字入耳,心便在腔內;一字不入耳,便是心走了。此課心之妙訣也。
讀書勿遽講,熟讀成誦而後講。詩文則先講而後讀也。
朱子曰:“某舊苦文字記不得,後來只是讀。今之記得者,皆讀之功也。是知書只貴熟讀,別無方法。”又曰:“福州陳正之,極魯鈍,每讀書,只讀五十字,必二、三百遍方熟。積習讀去,後來卻無書不讀。”又曰:“陳烈先生苦無記性,一日讀《孟子》:‘學問之道無它,求其放心而已矣’。忽悟曰:‘我心不曾收,如何記得書?’遂閉門靜坐百餘日,以收放心。更去讀書,遂一覽無遺。”朱子三說,皆讀書之真千金方也。
○書緩緩讀有七美
唱嘆悠揚,不傷氣力,一也;字句清朗,鏗鏘悅聽,二也;無別字,無生疏字,三也;節拍分明,易通文義,四也;咀含有餘味,五也;次早,不必加遍,自能滾背,六也;帶背,永遠記憶,省卻許多工夫,七也。
○講書、看書六法
義理、時勢、人才、典章、物類、文詞。
○讀文、讀詩十五法
題求解、字求解、句求解、虛實前後、閉合反正、段段立意、著著歸題、筆筆斬爽、言之有味、生髮不窮、通篇一氣、看旁評、看總評、涵泳、旁推。
右十五法,每讀一文、一詩,以此十五法作十五遍,以分求之。前五法尤緊要。
○作文三美
筆氣、筆情、筆力
○作文、詩二大原
積理、積書(積理,則思慮、處事、接物,凡有聞見皆是。積書,專在誦讀耳)。
○寫字三美
端直、渾厚、勻稱。
○寫字二法
摹帖,專學其筆意;臨帖,並學其結構,而仍以筆意為要。
○作人二大要
敬、信。
作文學韓愈,作詩學杜甫,作字學王羲之,作時文學歸有光,此皆今人所知也。獨作人不知學孔子,何也?有言學孔子者,則笑其不知量。朱子所謂“讓第一等,與別人做”是也。所謂“書不記,熟讀可記;義不精,細思可精;惟有志不立,直是無著力處”是也。亦可悲也夫,亦可悲也夫!
○君子無四好
無好色、無好貨、無好名、無好便安。
誠者,萬善之會歸;偽者,萬惡之淵藪。
○學者四不足畏四大足畏
鬼神、氣化也,不足畏;貧賤、時運也,不足畏;誹謗、俗情也,不足畏;生死、命數也,不足畏。
嗜慾不除,禽獸也,大足畏;品行不立,糞土也,大足畏;學問不廣,傀儡也,大足畏;時日易過,草木也,大足畏。
二、三十歲方可交友。寧遲無早、寧少無多、寧澀無甜、寧孤無泛。
○擇友六法
事親,看其孝;臨財,看其廉;立言,看其直;處久遠,看其信;臨患難,看其仁;常相見,看其敬。
古人友多聞者,是多聞典禮道藝,有助身心。多聞治亂興亡,有關勸戒。今之多聞者,博雜之學也,既驕且吝,庸足為友乎?
四書五經之外,所當朝夕看者,其《通鑒綱目》、《小學》、《近思錄》乎?
○學者三難過關
貨色關、科名關、仙佛關。
○事親二大要
養志(父母在日),守身(直貫終身)。
吾家先人始著仕績,自吾十一世祖冰壑公,武昌二尹也。吾九世祖、副都御史熙台公,在明武宗朝,以直諫聞。在明世宗朝,以軍績著。年逾五十便歸田在家,修家廟、定祭田、創宗譜,在郡建昭恤院,以白楊公之冤。輯《文獻志》,以闡淮人之美。其他興利除害之事尚多。出,不苟出;處,亦不苟處。《明史》本傳只書仕跡,故未及歸田後耳。家藏奏疏、雜文、詩稿,子孫敬謹展誦,便當感激奮發,求自樹立,無作我前人羞。否則碌碌無聞,已非繩武之美,況昏愚流蕩,顛覆其家范也乎!慎之哉,慎之哉!
吾家先人入郡邑志者,隱逸、獨行、仕績、文苑傳中皆有之。為子孫者,當世濟其美,不可一日自惰。予嘗自勵雲:光陰易逝書難讀,門戶難撐品易污。小子識之哉!
楊秉“三不惑”,故足為清白吏子孫。“三不惑”者,不惑於酒、不惑於色、不惑於財也。貧儒少年,初學入手,當切切以楊公為法。此處立不住腳,永無指望。
酒色財氣,俗言也。觀人先觀此四者。於此四者不動心,天下動心事亦寡。
不欺不蕩,長讀長講,後生有此,大器之相也。
多才易,寡過難。
飢寒,豈可求人,卻不當有致飢寒之理;魯鈍,豈足為罪,卻不當抱魯鈍以終。
○接物五要
明辨、信實、長厚、謙謹、公直。
○治家六法
孝、弟、恭、恕、勤、儉。
○治家三禮
謹尊卑之序,嚴內外之辨,肅賓祭之儀。
讀書不破名利關,不足言大志;讀書非為科名計也,讀書非為文章計也,此展卷時便當曉得者。
讀書到昏怠時,當掩卷端坐,振起精神。不可因循咿唔而不自覺也。
讀書不欺人,事事不欺人矣。
《四書集註》講義理處,猶五經也,不可草草看過。
讀書,但得一句便可終身行之。如《大學》只一句:“毋自欺也。”《中庸》只一句:“擇善而固執之。”《論語》只一句:“修己以敬。”《孟子》只一句:“求其放心。”
《孟子》讀得透時,不獨學問大進,並氣魄亦壯,文字亦佳。
人情不可失,世故可不從。
遵時與從俗大有異,不可不辨。
天文、地輿、禮、樂、兵、刑、食貨,此學問大頭腦也,略能通曉文義,便當講求,故經史如飲食也。
八家古文中,韓、歐、曾之文,可多讀。
以為善驕人,此與以能吃飯驕人何異?以讀書多、能文章驕人,則如以能飲酒驕人者矣。以善鈎取富貴驕人,則如本有異癖,能食土炭而驕人焉,彌足怪矣。
讀“五經”,經文一字不可節去;“三傳”,且揀緊要讀耳。
《易》,只是分個陰陽;《書》,只是分個治亂;《詩》,只是分個貞淫;《春秋》,只是分個邪正;《禮》,只是分個敬怠。君子扶陽而抑陰,制治而鑒亂,保貞而防淫,黜邪以崇正,主敬以勝怠;小人一切反是。故五經之道行而天地位、萬物育;五經之道衰而三綱淪、九法ю。
胡文定公《教子書》曰:“飲食男女,古聖賢都從這裡做工夫起,可不慎乎?”文定此言,人禽關、金鎖銀匙也。
作惡者,斷不自以為作惡,必以為尋樂,不知惡成而樂何往哉?滅身、覆宗,皆尋樂之心害之耳。君子尋道而已矣,道得而樂在其中,故君子有樂而不尋樂。
以作惡為尋樂,則必以作善為尋苦。故庸陋之夫作惡,如下阪之丸;作善,如逆水之舟也。夫天性之內,本有善而無惡,及為氣質所拘,物慾所蔽,遂以惡順而善逆。欲為善者,須步步用逆法。才要暢快,便思收斂。一步,艱難一步;實一步,長進一步。細看市井之徒,何人不自覺歡娛,朝朝歌笑,此皆作惡習慣而不自知也。逆水牽船,一步放鬆不得。慎之,慎之(“步步用逆法”,明高忠憲公語也)。
“下愚不移”,不是蠢愚、魯鈍不能開明轉動,是他誤用聰明,自暴自棄。程子注甚明。
為善,不遽有福,而必有福,為惡,不遽有禍,而必有禍。數在理中,終久自驗。人眼光短,天氣候大,故以為無憑耳。
善之得福,此善氣與善氣相感通也;惡之得禍,此惡氣與惡氣相感通也。總是自然而然,不曾有一毫勉強計較。蓋水必就濕,火必就燥之道也。能謂水就濕、火就燥有勉強計較乎哉?然則謂善、惡兩途,天計較其報應者,妄矣。然則偽為善,以求報應,而切切計較其間者,謬矣。
人之所以為人者,理義也,非形氣也。顧舍形氣,則理義安所寄,是故君子慎言行也。書之所以為書者,理義也,非字句也。顧舍字句則理義安所寄,是故初學者求訓詁也。
勿以不知為知,勿以不能為能。勿以知,傲人之不知;勿以能,傲人之不能。四者皆篤實長厚之道,亦遠恥避禍之法也。
言人之惡,在盛世為德薄,在末世為禍端,慎之哉,慎之哉!惟居官建言,則當彈擊奸邪,無所迴避耳。
佛,不必信;僧,不必駡。信佛,是不智也。今之僧,假此以博衣食耳,駡之則不仁也。
佛者,聖之賊也;仙者,佛之奴也。
仙,斷無;養生長年,或有之。程子言之盡矣。
行己有恥,博學於文。聖門教人淺近著實法,人人可循者也。
“敬”、“信”二字,皆徹上徹下、徹始徹終之道,無終食之間可違者也。
聖賢去人果遠乎?則仁義去人遠矣。人皆有所不忍,人皆有所不為,仁義果遠乎哉?
吉人惟為善,故吉;凶人惟為不善,故凶。而不曰“善人”曰“吉人”,不曰“惡人”曰“凶人”者,可知理能包數,數斷不能逃理也。然則龍逢、比干之死時,亦曰“吉”;共工、歡兜富貴時,亦曰“凶”。
聖人論人才,不曰“善”、“惡”,而曰“枉”、“直”者,真善乃為“直”也,無惡跡也可以“枉”也。“枉直”二字,真取出心肝來看人了。如此,方是知人。
國無禮必亂,家無禮必亡。禮,在“五常”則范乎仁、義、智、信;在“五經”則貫乎《易》、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春秋》。“人而無禮,胡不遄死”,“不吊不祥,威儀不類”,可不敬戒乎?
陰陽、堪輿、星佔、子平、相法,皆有害義而惑人之語,以理義自持者,方能不為所惑也。
知子平之術,非知命也。唐李虛中能以年、月、日斷人祿壽,而己則餌金丹暴死,可謂知命乎?
讀書未仕,亦有君臣之義乎?曰:如之何其未有也?作秀才,不好訟,不攬漕,不入有司衙署,皆是也。初應童子試不匿喪,考不懷挾,不為人作文字,不雋人作文字,不通關節賄賂,皆是也。“遵王之路”即義也,而謂之無君臣之義可乎?
“其亡其亡,系於苞桑”八字,保國、保家、保身、保心皆然,即《尚書》一“欽”字也。
但說個“其亡其亡”,便“系於苞桑”乎?隋煬帝曰:“好頭顱,誰當斫之。”亦知其必亡矣,而何益耶?故知兩“其”字,有許多事實在也。
《書》之《伊訓》、《太甲》、《咸有一德》、《無逸》;《詩》之《棠棣》、《小》、《小宛》、《抑戒》;《豐》之《曲禮》、《內則》、《少儀》、《學記》,皆初學所當痛讀、痛講而浹洽於心者也。
“吉人為善,惟日不足;凶人為不善,亦惟日不足”,“作德心逸日休;作偽心勞日拙”數語,寫君子、小人情性,真繪日繪影,繪水繪聲之技。雖雲《古文尚書》是偽作,然此等,皆非聖人不能道,其殆有所本而言歟!
《風》之《七月》,《雅》之篤《公劉》,多讀他幾遍。不獨使人肯習勤苦也,長厚古樸之意,亦油然生矣。
《書》之《洪范》,《易》之否、泰、剝、復、損、益最好看。但初學苦不易解,且從淺處挨次理會去。
講書而不讀書,猶向面朋而乞米也;讀書而不解書,猶食美物而不化也。喜讀文而不喜讀書,猶好飲酒而不啖飯也;不喜讀書而常常作文,猶無米而朝夕炊爨也。今之學文章者,鮮不犯此病矣。
近寒士家子弟,迫於衣食,而不求其材之成就,遂至百無一佳者。其病在“三早”而已矣。一曰作文早,二曰應試早,三曰教館早。此“三早”者,皆為學之大忌也。
不蕩難,不欺尤難。不欺者之不蕩,乃真不蕩也;常讀難,常講尤難,常講者之常讀,乃有用之常讀也。
讀書不易熟,非盡關資質之鈍,心不易入,耳未聽著讀也。不拘何事,入心則易,不入心則難,獨讀書而不然乎?故為學之道,一言以蔽之,曰治心。
立志要作第一等人,不盡是第一等人也。若立志要作第二、三等人,少間利慾當前,便和禽獸也都做了。故尚志最先(立志,是做人的基本,如谷之有種,木之有根也)。
一生,不能不與世俗之小人居,其何以處之?曰“敬”與“和”而已矣。敬,則彼不敢犯;和,則彼不忍犯。且小人之為小人,暴慢而已矣。敬,足以化彼之慢;和,足以化彼之暴。彼方為我所化,而犯我乎哉?其有犯者,以正容鎮之,以大度容之,不必辨也,不必爭也,而彼亦久而悟焉矣。除此二法,更無他法。若夫畏其犯而曲意以徇之,防其犯而厲色以拒之,皆失身招辱之道而已。
曾子曰:“居處不莊,非孝也;事君不忠,非孝也;蒞官不敬,非孝也;朋友不信,非孝也,戰陳無勇,非孝也”。論“孝”至此,精矣,大矣!予又為世俗之稍知孝道者,贅以數言曰:妻子不肅,非孝也;兄弟不愛,非孝也;族姻不睦,非孝也;鄉黨不和,非孝也;師長不敬,非孝也。
一收心便耳聰目明,雖中、下之材亦然。然則何為聰明哉?收心而已矣;何為不聰明哉?不收心而已矣。故聰明過人者,無他異焉,心易收而已矣。
“父母惟其疾之憂。”不獨父母在時當體此志也,雖終身可也。故曾子之“戰戰兢兢、如臨深淵、如履薄冰”也,謂之守身可,謂之養志亦可。
君子之心一,小人之心萬,只爭這些子。
小人之心萬,只是二、三。二、三,非萬也。二、三,未有不萬者也。《書》曰:“德二、三,動罔不凶”;《詩》曰:“士也罔極,二、三其德”,此之謂也。
有明黃石齋先生致命之日,猶作小楷數百字,豈真鐵石心哉?只是一耳。
荀、荀攸、周瑜、陸遜,皆亂臣也。讀《春秋》方知此義也。吾於《三國》得二人焉,如諸葛武侯可以出,如管幼安可以處,皆合乎孔子之道者也。
今人之才學,非才學也。君子以有恥為學,以改過為才。學不能有恥,無本之學;才不能改過,無益之才。
“一刀兩斷”,只在為亡。為人處能一刀兩斷,則壁立萬仞矣。
有蓋世之志,方有蓋世之氣;有蓋世之識,方有蓋世之量。
謙則有益,恆則無損。
“膽欲大,心欲小;智欲員,行欲方”。孫思邈方外之人,而《小學》採其言,以此十二字,足為千秋之寶訓也。
二十歲內,子弟正是緊要關頭,為善為惡,皆在此時分途。慎之哉,慎之哉!一墜火坑,終身拔不出來,毋謂眼前受用為可樂也。小則滅身,大則滅宗。祖、父之身,而非己一人之身可以滅之乎?況使門戶顛墜,祭祀斬絕,而一滅無所不滅乎?言至此,心膽真欲墜地,而可不畏乎?可不痛乎!
子弟衣食,不可求美,宴游不可數,與朋友不可驟交,閒人不可多見,淫詞不可寓目,時日不可偷過。
做秀才要做個好秀才,做官要做個好官,方不貽父母駡辱耳。不然,雖位至公卿,終為不孝之子。
除好色、好貨、好名、好便安外,猶有病耶?有“四好”而萬惡來,無“四好”而萬善來。無之,殊不易,須猛力克耳。
○子弟偏好必中“四毒”:
一色毒(邪思、穢語、淫視、浪游)。
二貨毒(錢財、器用、衣服、玩好)。
三名毒(詐偽、爭鬥、誇耀、妒忌)。
四便安毒(閒散、遊戲、貪飲、好眠)。
○既中四毒、雖得善藥、難治“四症”:
一傲症(剛愎自用、聞善不服)。
二惰症(雖不自用、頹靡難堪)。
三隔症(非傲非惰、胸實不開)。
四雜症(亦有所解、心自亂麻)。
○四症既深、善藥不治、必成“四死”:
一性情死(良心銷滅、永無轉念)。
二耳目死(聰明錮塞、無路開導)。
三身死(淫昏兇險、虧體促壽)。
四家死(世德傾頹、門祚顛墜)。
嗚呼?凡子弟稍有人心者,聞吾“四毒”、“四症”、“四死”之說,得不悚然自振拔哉!一悚然自振拔,而症有起色,可以不死矣。彼“四毒”,又烏能害人也!危哉,微哉!
○佳子弟十德(或問予:佳子弟若何,故書此):
敦孝弟、務信實、存長厚、知名節、慎交遊、恆誦讀、循恭遜、持靜默、習勤苦、崇儉樸。
○今世士人家子弟,朝夕於師長、書策之前,而長有五惡:
鄙陋、怠惰、淫蕩、欺詐、桀傲。
○立身立業、二主二輔:
內懷廉恥(立身之主),外飭威儀(立身之輔);痛讀經書(立業之主),親習文辭(立業之輔)。
○子弟變化氣質二急務:
讀書、擇交(劉元城有言:“子弟寧可終歲不讀書,不可一日近匪人。”然則二者之中,擇交尤急。)
不順乎親,則不信於友,此良友也。吾以為不順乎親者,必交敗德之友矣。《易》曰:“比之匪人,不亦傷乎?”傷其身,即傷其親而已矣。
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,謂之悖德;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,謂之悖禮。古人愛敬良友之心,猶不敵愛敬其親之心之半也,而又焉有勢利之交哉?而又焉有浮蕩之交哉?今人於勢利、浮蕩之人,則敬之、愛之,惟恐不當其意,居然過於己之親焉,非大悖而何?
“傲不可長,欲不可縱。”二語相因,蓋長傲者欲必縱,縱慾者傲愈長,終於亡其心身而已矣。
“無若丹朱傲,惟漫遊是好。傲虐是作,罔晝夜額額,罔水行舟,朋淫於家,用殄厥世。”此數句只以一“傲”字括之。傲則必慢,傲則必好遊戲,傲則必虐人,傲則必多燕朋,傲則必淫,傲則不順天地之常。故晝夜不息,罔水而亦行舟。夫孝該百行則傲該萬惡,孝之為言順也,傲字正相反。舜之孝,丹朱之傲,一聖一愚,天地懸絕,水火不相入,順而不順之間而已(舜,聖之至也,故能化丹朱而使不為亂。《書》曰“虞賓在位”是也)。
與父、師常相親者,心胸必易明,學業必易進。
子弟初亦未見大惡,但於聖賢之格言,謂為迂腐而無益,不便於身心者,其人必大奸邪流蕩之徒。
諸惡從一“薄”字生出。
“敬勝百邪”,朱子語也。切記,切記!
就事察事而義出矣,將心比心而仁出矣。
始不知理,繼不行理而患,遂入於膏肓而不可救。不知由於不思,須沈苦反復而思之;不行由於不斷,須著力猛克而斷之
嗜慾如水之流,非禮讓廉恥以防之,何不可以滔天哉?
少年人於可喜之事到前,須想到三件事:一曰身命、二曰品行、三曰學問。
尋樂則必逐欲,逐欲則必傷身,傷身則必害親。夫害親者,親之仇也。然則尋樂者,是尋其父母之仇人而與之為樂也,亦大不仁哉(諸欲之中,色財二關最難打過。打過此二關,大半近理矣)!
嗚呼!汝來前,汝能聽吾言,則此數千言者,汝守之,以善其一身,而並以傳汝之子孫。予雖不德,將與有榮焉。而此數千言者,且將為傳家之寶訓也。不然,予雖諄諄言之,汝則藐藐聽之,則此數千言者,將視為迂腐之物,不足為重而止足為笑,並席間之廢紙而猶不如者也。夫不言,予之過也;不聽,汝之罪也。予盡予之心而已矣,能強汝乎哉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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